陸巖站在姜顏面前，視線垂落在她擦了活血化瘀藥越發青腫明顯一塊的前額，也看到低垂泛紅的眼和緊抿蒼白的唇。

她不說話，神色木然。

肩頭由他親手披上去的外套罩住了直到此刻還在小弧度戰栗的身體。

她少有在他面前脆弱的時候，上一次已經過去了十幾年。

不敢想象，如果今晚他沒有去九龍，沒有碰到拿了她外套準備出民宿去找她的同事，或者他沒有打那通電話，會是什麼后果。

一想到她自昏黑的墻根后跌跌撞撞摔進他懷里，凄慌驚恐的模樣，就無論如何也冷靜不了。

如果不是擔心她的狀況，如果不是怕再一次嚇到她，如果不是她情緒幾近崩潰還記得讓他不要沖動，那個畜生就不會只是瞎一只眼那麼簡單！

  “顏顏，要不這兩天你去我們那兒，或者我過來陪你？”

回去的路上，蔣遇開車，陳芝陪姜顏坐在后排。

陸巖則驅車跟在他們后面。

期間蔣遇幾次看向后視鏡，想說的話溜到嘴邊好幾回都被他壓了回去。

直到陳芝開口，才跟著附和一句：“去我們那邊吧，我帶糯糯和綿綿回我爸媽家住幾天，你和芝芝不也好久沒坐下來聊聊了嗎？”

“對啊，你看你這幾年一直在北城，好不容易回來，還整天忙工作，這次......”

“芝芝，”陳芝的話沒說完，握住雙手中的手掌也被抽出，姜顏反過來搭在她手背上，聲音輕而啞：“謝謝你，還有阿遇，謝謝你們的好意。”

唇角極力彎起一個弧度，姜顏認真而感激地看著陳芝，“但是相信我，我真的還好。”

比起今晚遭受的驚嚇，其實她最難以釋懷和平復的是五年前北城那件事的真相。

警察問她是不是跟陳質彬有過節的時候，她沒有說，現在，她同樣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們。

整個晚上，她一直在想，當年作為當事人的徐念卿他自己是否清楚，接下那個案子會是什麼后果？

這些年他又是否后悔過？

想到這些，就會想到兩年前她和他在云城那晚，他的淚，他的痛，是不是也在隱晦地告訴她，北城一案，他賭上了自己的全部，也始終不曾后悔？

時隔兩年，當真相浮出水面，她好像終于看到了，看到了他凋敝內心的冰山一角。

但這，還遠遠不夠。

——

“睡著了。”姜顏堅持要回阮江，陳芝和蔣遇不好勉強，只能送她回來。

這套房是她回湘城后租下的，離研究院近不說，交通醫療都便利。

到家之后，陳芝陪姜顏說了會兒話，又看她把藥吃了睡下后，這才輕手輕腳帶上臥房門來到客廳。

客廳里的氣氛有些微妙的僵硬，陳芝起初沒覺得，看蔣遇和陸巖他們分坐沙發兩邊各自沉默，也只當他們在想今晚的事——姜顏當時為了自保，混亂中戳傷了那個變態的眼。

聽民警傳達的醫院那邊的意思說，對方的眼睛大概保不住。

陳芝以為他們是因為這件事才如此心事重重。

嘆口氣，她撈起沙發上的抱枕坐到蔣遇邊上，想了想還是將姜顏的想法轉達給他們：

“顏顏的意思是，這件事暫時不要讓阿念知道。”

“嗯。”沒想到率先應聲的反倒是陸巖，陳芝難得看到蔣遇有這麼沉得住氣的時候，卻也沒深想，只是推了推他的胳膊：“今晚我留下來吧，你早點回去，不然綿綿醒來看不到我們兩個又得哭了，我媽搞不定。”

“行。”蔣遇抬手看了眼時間，隨即朝陸巖望去，“一起吧，芝芝在這應該沒什麼問題。”

陸巖迎上蔣遇的目光，頓片刻，什麼也沒說起身。

蔣遇就也跟著站了起來，目光落回陳芝身上，“那我們先走了，有事你給我打電話。”

陳芝沒注意到他們之間隱晦的暗流，點點頭：“好，路上開車慢點。”

之后還想跟陸巖打聲招呼，對方卻在她轉頭之前拉開門出去了。

“你看著陸巖點。”雖然這些年，陸巖的脾氣已經改了很多，但想到之前在醫院里，他望向搶救室的那一眼，陳芝這心里還是有些沒底。

“好，放心吧，我們走了之后你也稍微睡會兒，別忘了你一熬夜就頭疼的毛病。”

“嗯，知道了。”陳芝瞥了眼玄關，沒瞧見陸巖的人，便站起來抱了蔣遇一下，“老公晚安。”

“晚安。”蔣遇習慣性抬手揉了揉她腦袋，垂下的眼里情緒濃得化不開，聲音卻還算如常：“我走了。”

“嗯，”陳芝很快松開他，“去吧。”

陸巖出去的早，一直等在樓梯間外，聲控燈在推門聲響起的那一刻重新亮起，他轉頭，看蔣遇將身后的門被輕輕帶上。

指間的煙燃了一半，在蔣遇過來的前一秒，他湊到嘴邊猛吸了一口隨即掐滅丟進垃圾桶內。

“聊聊？”蔣遇走到他面前，看他轉頭吐出那口煙，仿佛要連同心底的隱藏秘密一起全都吐出來。

陸巖轉身往樓梯走，“聊什麼。”

“你知道我想聊什麼。”蔣遇跟上去，兩個男人的足音磕在靜謐的樓道里，帶起陣陣回響。

剛剛在屋里當著陳芝的面，有些話他不能說，但現在只有他們兩個，該說不該說他都要說：“你對姜顏的心思，這件事到底是阿念自己發現還是你故意讓他知道的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