湘城深秋的夜，迎面的風已初顯凌冽寒意。

街燈下兩道細長身影靜靜映在一旁的磚墻上，聽得姜顏出聲，陸巖只得止步。

身側的人微偏頭，唇邊笑意清淺，經年不見，還一如既往溫柔恬靜。

他也一如既往在面對她時，不知該說什麼，便點頭沉聲應了：“我看著你進去就走。”

“好。”手指輕輕勾起耳發挽好，姜顏沒有多跟他在這事兒上客氣，畢竟剛喝了些酒，陸巖不放心她也正常。

于是沖他點頭微微一笑，姜顏一手插兜一手提著包往家的方向走。

眼前的獨棟小洋樓燈火通明，是這肅廖深秋夜里唯一能驅散她心中孤寂的存在。

姜顏一直往前走，沒回頭。

她身后的陸巖，也一直保持目送她遠去的姿勢沒有變。

眼中的光隨兩側樹影晃動而深淺變化，很快沉淀為一團濃濃墨色，遁入晦暗不明的眼底。

手插入大衣口袋，摸出一盒煙，單手掀開盒蓋，才發現早就空了。

陸巖復而抬眼，這一次，他看到姜顏推開門，站在門邊淡笑沖他揮手，嘴唇張合微動。

他讀不懂她的唇語，下意識抬手，手心朝向自己，往后擺了擺，示意她進去。

直到遠處那扇門在眼前合上，他看不見她后，才后知后覺她先前唇語的意思，大概是：回去吧，陸巖。

那一刻，心臟又被密密麻麻的痛意侵襲，他總是沒有辦法在第一時間明白她的意思。

即便再怎麼努力，陸巖也不得不承認，這個世界上唯一懂姜顏的人只有徐念卿。

有時候不是懂得太遲，是有緣無分，是有人比你更適合愛她。

這也是多年來，陸巖唯一嫉妒徐念卿的地方。

他把他當最好的兄弟，卻也嫉妒他，很嫉妒。

嫉妒到姜顏出事后，看徐念卿痛苦的樣子，他竟也生出一絲痛快。

哪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，就算姜顏和徐念卿這輩子都不可能，他和姜顏也同樣不可能。

他心底那點陰暗，在看到徐念卿為了姜顏拼盡全力連性命都甘愿賠上時，就到此為止了。

有時候他分不清，現在他對姜顏的感情究竟是得不到的不甘，還是多年來的習慣。

只知道心底有個角落仍然珍藏著他們曾經相處的點滴，如干涸的河床，永遠等不來一場大雨的澆灌。

小洋樓陽臺上，有人看來，陸巖對上那道探究的目光靜靜站了片刻，很快轉身。

秋風灌進張開的大衣里，并不冷。

他大步向前。

......

“喝酒了？”姜顏彎腰換鞋的時候，李星月剛好從樓上下來接過她手中的包。

姜顏直起腰沖她笑笑：“回來路上碰到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，就喝了兩杯。”

李星月也沒多說什麼，順著她的解釋點頭后，又摸摸她的手：“外面冷吧，喝點蜂蜜水暖暖？”

聽到蜂蜜水，姜顏小弧度眨了下眼，嘴唇習慣性抿了下：“水就好。”

說完，她拉住李星月，又笑得若無其事：“嫂子你快去休息吧，別管我，我自己來。”

可聽她這麼說，李星月反倒拉住她的手，輕嘆：“你哥不在家，要不跟我聊聊？”

臉上的笑容很快遁去，姜顏垂眼，任李星月拉她上了樓。

兩人在姜顏房間的落地窗前坐下，這一次，沒等李星月開口，姜顏搶先一步輕聲喊她：“嫂子。”

“嗯？”李星月抬眼，忽然愣住，眼前的姜顏，眸光清亮，眼神堅定。

似乎已經下定決心。

“你已經想好了？”

“嗯，想好了。”

“還是決定要等他，哪怕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？”

“不是。”姜顏垂眼，唇角勾了勾，語氣平靜像在說旁人的事：“我從來就沒有在等他。”

“什麼？”李星月不明白。

姜顏抬眼，轉而看向落地窗外，唇邊笑意竟顯得越發溫柔，聲音也清淡婉轉，“你們都以為這幾年，我在等他，其實不是，我從沒想過等他。”

“嫂子。”她眸中有無限繾綣的愛意也有坦蕩的認真，就那麼看來，讓李星月莫名動容。

李星月靜靜坐在那兒，聽姜顏一字一句往下說：“高一那年我就知道，他有很長很艱難的一段遠路要走，是無論我怎麼努力都難以和他同行的路，那時我想就這麼追著他腳步，看看他的背影也好。”

“后來出事，我陷在那些不知真假的幻覺里，找爸媽，找哥哥，唯獨沒有找他。”

“因為即便意識錯亂，心仍然清楚，他就在我身邊，不用找不需要找。”

“嫂子。”清亮的眼也漸漸覆上薄紗般的淚意，姜顏彎起唇角，“我早就知道，比任何人都清楚，阿念他，不屬于我。”

“可那又怎麼樣，只要一想到他，這顆心，就是熱的。”

想到有那麼個人，即便遠在天邊，也讓她開心和滿足，這就夠了。

姜顏垂下眼，笑容不減，緩緩吸氣：“所以哪怕心里清楚你們說的那些在以后都有可能成真，他或許，再也不會回來......”

“也沒關系。”

頭頂的燈光如星子垂落她眼中，有一種倔強而清冷的美，李星月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了。

姜顏的溫柔和堅強是盔甲，她可以將自己保護得很好。

她從來不是他們想的那樣脆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