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若有人走近，就會發現，這具小小身軀會因為寒冷時不時哆嗦一下。

一天一夜沒有進食，胃里翻江倒海的灼痛感刺激著他的神經。

又冷又餓的情況下，就連呼吸都艱難。

他根本不敢睡，因為他知道，一旦睡過去，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。

八歲，本該是懵懂天真的年紀，可他卻在死亡的邊緣游離，他明白死亡，意味著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。

男孩并不怕死，他只是不甘心，不甘心就這麼死了，死在這樣一個沒有人會踏足的地方。

然后成為這些老鼠的食物，想到這些，他就更不甘心了。

憑什麼他就該死，憑什麼他就該被人踩在腳底踐踏？

他不過是因為餓到極點，偷了剩飯吃，就被所謂的伯嬸關進這里。

揚言要好好教導他。

呵，教導？她也配？

拿著他父母的錢，給自己的孩子添置新衣，卻還是容不得他的自私惡毒的女人，也懂什麼叫教導？

男孩又哆嗦了一下，他抱緊懷里完全不足以幫他御寒的棉被，恨意和對生的渴望，逼著他睜眼。

他努力張了張嘴，唇上干裂的口子再度裂開，腥甜的血液瘋狂刺激味蕾，他抿緊唇不停地吮吸著破口處的血。

似乎只有這樣才抑制住身體里瘋狂叫囂的饑餓感。

不能睡，不能死，該死的人還活著，憑什麼要他死？！

這樣的念頭一起，身體好似重新有了一些力氣，他用額頭抵在棺材一角，借力往門邊挪去。

腦中有道聲音告訴他：只要出去，只要出去，就能活。
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，他總算一點點爬到了門邊，可是閣樓門被人從外鎖上，他嘗試了幾次，都沒能打開。

男孩趴在門邊重重喘息，絕望如同此刻從屋外灌入的呼嘯的風，凌冽如刀，一寸寸凌虐他的肌體，血肉。

都說天無絕人之路，可他眼前，除了死路還有什麼呢？

意識徹底沉陷前，身下的木板忽然傳來震動感，他艱難地轉動眼珠，將耳朵貼在地上。

很快，他聽到了有人說話，在門外。

就像溺水者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，男孩用盡全身力氣，握緊拳頭對著門狠狠砸下去。

他得救了。

一對熱戀中的男女救了他。

他們是從市區來的下鄉干部，檢查村里危房情況時，恰好來到這棟危樓里，聽到了男孩發出的動靜。

可他們對他的遭遇也無可奈何，只能聯系村里的干部將他送回去。

男孩知道，沒人能幫他，要想活下去，還是只能依靠自己。

在伯嬸日日咒罵下，他隱忍著養好了身體。

2008年年末，村里發生了一件大事，村東頭老陸家，不知道什麼原因誤食了老鼠藥，后經醫院全力搶救，卻也只活下來了一個，寄住在他家的孩子。

下鄉干部返回市區前，特意去探望了那個孩子。

臨走前，長相知性的女干部問他叫什麼名字時。

男孩虛弱地笑了笑，告訴她：“陸巖，我叫陸巖。”

……

指尖突然傳來的尖銳灼痛感，令得陸巖從回憶抽身。

夾在指間的煙不知道什麼時候燃盡了，半截煙灰之下隱約可見猩紅火光。

手指輕輕一動，煙灰隨之跌落。

擱在桌上的手機也忽然震動起來，隨手碾滅煙頭，他拿起手機看了眼。

一個陌生號碼在屏幕上閃爍，像是怎麼都不肯罷休。

陸巖盯著這個號，凝神想了許久，終于在斷線前接了起來。

“巖哥，我就知道你不會……”

“約個時間。”張燁的聲音剛從聽筒內傳來，便被陸巖冷冷打斷：“隨便你喊多少人，我不還手。”

張燁在那頭愣了一瞬，驀地冷笑道：“看來你是真的鐵了心要跟我們劃清界限了，好啊，那就別怪兄弟不念舊情。”

電話很快被掛斷，陸巖捏著手機，手指動了動，又翻出姜顏發給他的消息，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。

思緒再度飄遠。

他想起了，自己當年是怎麼認識張燁他們的。

大伯一家出事后，他被大姑接回市里。

都說大難不死不必有后福，可對他而言，也不過是從一個冰窟跳到另一個火坑罷了。

以前他只知道，大姑在市中心開了家酒吧，姑父也是有權有勢的人，后來他才知道，所謂光鮮亮麗的上流人士，背地里都干著什麼齷齪事。

起初，父親在湘城時，大姑對他還算親厚。

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問題。

跟以前一樣，很快父親留下一筆錢，就走了。

與大伯不同，大姑并不稀罕他父親留下的這筆錢。

用她的話說，這點錢給她家狗買點好的狗糧都不夠。

陸巖當時坐在她面前，沒抬頭，他知道，確實不夠，因為她家的狗都要吃進口的狗糧和生牛肉。

不是他自輕自賤，確實他的命還不如一條狗值錢。

被丟到閣樓里無人問津，差點死在里面時，陸巖就已經知道了，他這條命，無人在意。

但那時他還不知道，在這個世界上也有一群人同他一樣，賤命一條，任人踐踏，受盡欺辱。

第一次被帶到酒吧里的陸巖，天真以為，大姑只是不想看他吃閑飯，故意給他找些事兒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