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顏看得目瞪口呆，一直以來先入為主認為徐念卿要學理，卻沒想到他竟然絲毫不猶豫選了文。

徐念卿沒注意到她的表情，很快收起分科志愿表，抬手將筆還回去，才看到姜顏稍顯吃驚的模樣。

他笑：“怎麼了？”

因驚訝微張的唇好半晌才合上，姜顏抿緊唇，仍是有點不敢相信：【你，要學文啊？】

“嗯。”徐念卿往后一靠，扭頭望向窗外走廊，漫不經心翹了翹嘴角：“你好像很吃驚。”

“也對。”他自顧自地說，“之前我沒來得及告訴你，手機里解釋不清楚。“

“不過我也沒想到，你居然都不追問為什麼，就肯幫我這個忙。”

他轉回臉，對她淡淡一笑：“那姜顏，你現在想知道為什麼嗎？”

說不想是假的，之前不問，是因為她相信他，他不解釋肯定有他的原因，但他要是想說，姜顏自然想聽。

“從哪兒開始說呢？”徐念卿斂眸，伸手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寫滿計算公式的草稿紙，開始折千紙鶴。

這是他從小回憶往事的習慣。

紙面壓出第一道折痕，他嗓音輕緩，如同置身事外的一名看客，無悲無喜：“小時候，我一直很仰慕我的父親，他在我心里是一個十分儒雅，正直，有學識，有理想抱負的人。”

“那時，他還不是檢察官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刑事案件辯護律師。”

“印象里，他很喜歡看書，各種與法律相關的書。每次他看的時候，會認真地批注，興起時也會跟我說，即便我根本聽不太懂。”

“那些隱晦難懂的詞匯，一點點經由他口說給我聽，他耐心地解釋，耐心地教我。”

“可我當時太小了，根本聽不懂，甚至很多時候聽著聽著，趴在他懷里就睡著了。”

第二道折痕之后，是第三道，第四道，他一邊說，手里動作也不見絲毫停頓，神色卻是越發淡漠：“他的工作好像不是很忙，大多時間總是在家里，陪我玩，幫我啟蒙。”

“可能干一行總有一行的職業病，他給我啟蒙的東西也大部分都跟法律相關。”

“最早甚至能追溯到《商鞅變法》，每次提到那些，他總要教我，什麼君子端方，什麼為國為民。”

“我又哪里聽得懂呢。”他聽不懂，可架不住父親總是他耳邊念叨：“君子大義，當知有所為，有所不為。”

聽得多了，便記到心里去了。

不得不承認，在他還不懂得所謂君子大義是什麼的時候，父親已經默默教了他太多。

“四歲那年，他忽然變得忙起來，有好幾個月都沒回過家。好像也是那時候開始，他和母親的關系開始出現裂痕，甚至沒等到那年年末，他們就迅速離了婚。”

“我被判給了他，但他并沒有帶我走，他說他手上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工作，很忙，沒時間照顧我。他讓我留在湘城等他，等他忙完了，就來接我。”

“那是我最后一次見他，到現在十二年過去了，也許他早就忘了對我的承諾。”

說到這，他抬眼看向姜顏，忽視少女眼中的同情，彎唇輕笑，“先聽完，別這麼急著替我難過。”

折紙到了收尾的時候，故事自然也到了結束的時候：“我曾經以為我是恨他的，我不能理解，為什麼好好的家，說散就散了。”

“直到十歲那年，我在法制頻道上看到了一個時隔十六年的冤案，得以沉冤昭雪的新聞。”

——【......目前，林城公安廳及政法委先后作出結論，認為“319系列尹家駿強奸/殺/人/案”為錯案......】

新聞帶給他的震撼程度，并不亞于四歲那年父母離異對他的打擊。

年僅十歲的徐念卿想不明白，一個勇敢善良的報案人，怎麼就被屈打成招，成了一縷冤魂了呢？何況他曾幾次上訴，想來是寄希望于法律能替他平反的，可那個時候，他有沒有罪已經不重要了。

當法律成為某些當權者手中的利刃，那麼刀刃所向，便無關真相，無關公平和正義。

那是徐念卿第一次知道，世界并非眼前的花團錦簇，光明祥和，在光明的背后，隱藏著更為駭人的黑暗。

每一樁冤假錯案的背后，寫滿了“吃人”兩字。

可法律被創立的初衷不該是這樣，法治社會的發展也不該踏著無辜者的性命和尸骨前行。

漆黑的海面需要燈塔，點燈的人又在哪？

“那天我忽然想起來，那個案子，我四歲時就聽過。”

“我也終于記起來，父親日夜難寐，四處奔走，不過是想要替那位冤死者早日昭雪。”

“一個冤案，從結案到執行死刑，僅僅用了兩個月，可給冤案昭雪，卻整整歷時十六年，無數人為此努力，最終也不過是給冤死者的家人一筆精神補償費。”

“你說人命值錢嗎？”紙鶴出現在他手中，栩栩如生。

少年唇邊噙著抹若有似無的嘲意，手掌一晃，紙鶴“展翅”落在桌上，悄無聲息。

他垂首低嘆，眸光暗沉，可語氣無比堅定：“從那天起，我就想好了，以后要學就學法。”

“不敢大言不慚爭做為民抱薪者，也必定盡自己畢生所學，確保為民抱薪者不斃于風雪。”

“更要盡自己畢生所能，讓這樣慘痛的冤假錯案能少一點再少一點，最好永遠不再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