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他怎麼也想不到,有一天會在刑警隊嘗到度秒如年的滋味兒,甚至會在法醫室親自確認父母的遺體。
“阿遠,節哀。”
所有人都對他說這句話,他們眼中有痛惜,有同情也有不忍和哀戚。
伸手抓住病理尸檢臺上垂下的白布一角,姜遠使了渾身力氣,卻怎麼也揭不開那塊遮尸布。
室內的消毒水和福爾馬林的味道讓他覺得窒息。
像是冬日擁擠的公交車上,濃重的汽油和油膩的油炸早點混合的氣味兒。
他忽然感到惡心,酸水順著喉管上涌。
……
父母骨灰葬入墓園那天,姜顏醒了。
接到醫院的電話,姜遠跪在父母墳前重重磕了三個頭。
他發誓:這輩子,一定會照顧好妹妹,也一定會竭盡全力,讓鴻羽集團伏法!
那晚在邙山,陳彪及一干團伙成員雖然盡數被捕。
可姜頌帶去的證據卻不翼而飛,警方搜山搜了幾天一無所獲。
陳彪這邊更是什麼也問不出來。
肖副局隱晦的提醒讓姜遠明白,這樣的情況意味著什麼。
陳彪做這一切是早就謀劃好了的:棄車保帥。
警方以為他是“帥”,可現在證明,真正的“帥”不是他,是鴻羽及其背后的政方高層。
為了保住鴻羽他也算費盡心思。
“證據不會不翼而飛,阿遠,兇手不止他一個。”
那晚,還有人在暗處,帶走了那份足以掀動整個湘城的證據。
可是,警方部署那樣嚴密,究竟會是誰,能悄無聲息,不留一點痕跡,將東西帶走呢?
趕到醫院時,姜遠腦中想的還是那晚的事。
直到推開病房門,看到病床上神色木然的妹妹,那些混亂不堪的念頭立刻被拋諸腦后。
姜遠走上前,朝妹妹伸出手,聲音艱澀難聽:“嬌嬌?”
沒有預料中,姜顏撲進他懷里的一幕。
小姑娘下意識往后縮了縮,小臉布滿驚慌。
姜遠愣了好一會兒,才慢慢看向一旁神色凝重的簡姨。
最近幾天,一直是她在醫院陪護姜顏。
簡愛玉是林赟多年好友,也是看著姜遠兄妹長大的長輩。
之前在電話里,她就想告訴姜遠,姜顏這邊情況有點糟糕,但顧及他心情,沒能說出口。
而現在,就算她不說,姜遠大概也看出來了:“……醫生說,嬌嬌應該是受了巨大刺激,出于自我保護,失憶了……”
姜遠的手狠狠抖了一下,隔了好半晌,才啞聲問:“還有嗎?”
簡姨的表情告訴他,妹妹應該不止失憶這麼簡單。
“還有,嬌嬌她醒來后,說不了話了……”
“什麼叫,說不了話?”姜遠問得艱難,“是什麼原因?暫時的?還是……”
簡愛玉扭開頭,有手擦了擦眼角,“醫生說,等嬌嬌身體徹底好起來,才能做全面檢查。”
也就是說,“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的?”
在簡姨沉默點頭的動作里,姜遠下意識攥緊拳。
指尖死死掐進掌心,很快又松開。
他回頭,盡量溫和對妹妹彎彎唇,“嬌嬌不記得哥哥了嗎?”
眼眶酸澀感越發濃烈,他深呼吸,小心翼翼再次朝妹妹伸出手,“嬌嬌不怕,是哥哥。”
……
姜顏出院那天,簡愛玉親自開車送他們兄妹倆回家。
姜遠抱著姜顏在巷口下了車,小姑娘雙手摟著他脖子,整個人縮在他胸前。
他一邊往前走,一邊向她說起以前的事,姜顏茫然聽著。
許久才輕輕眨一下眼睛。
姜遠低頭貼上她額頭,如同以前那樣不輕不重蹭過她額前細軟的發。
“這個游戲還記得嗎?”
他問完這句話,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姜顏呆怔搖頭。
醫生說得并不完全,姜顏不光是失憶失語,甚至反應都遲鈍了許多。
再也不是曾經那個活潑好動,調皮搗蛋的嬌嬌了。
臂彎收緊,他牢牢圈住懷里的小人兒。
情緒翻涌,漫上眼眶,姜遠強忍淚意,推開院門。
隨著“吱呀——”一聲門響,他察覺到妹妹有些不安,扭頭埋在他頸窩處,摟著他脖子的手也緊了緊。
“不怕。”他摟緊她,掌心輕輕撫過小姑娘后背,緩步走向正屋,開門前,柔聲告訴她:“嬌嬌,一會兒我們會見到爸爸和媽媽。”
“只是他們現在都在照片里,嬌嬌等會兒看到他們不要害怕。”
“好不好?”
說完又等了片刻,這次,姜顏沒有給他任何回應。
此刻的她就像她曾經最喜歡的,擺在商店櫥窗里,精致漂亮卻無知無覺的艾莎公主。
靜靜蜷縮在他懷中,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如今只剩呆滯。
姜遠仰頭,檐下沾滿塵土,破敗不堪的大紅燈籠映進他眼中:那是前年年三十的晚上,妹妹騎在父親肩頭親手掛上去的。
他記得她當時得意的小模樣,喜滋滋地沖他和母親比了個耶:“我們贏了,以后的燈籠,都讓嬌嬌掛。”
他故意逗她,“嬌嬌自己能掛得到?”
被問住后,她小大人似的皺眉,“爸爸幫。”
沒等父親表態,她連忙彎腰,在父親胡子拉碴的臉上重重親了一口,但很快就被胡茬扎到,皺起了小臉……
視線漸漸模糊,那些尚還明朗的記憶如同指間沙,悄無聲息于指縫中遺落。
姜遠低頭,下巴抵在小姑娘發頂,微不可察地吸氣,一點點將眼淚逼回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