嘀嗒——嘀嗒——門外指針轉動的聲響一絲不差傳到姜遠耳邊，喉嚨干澀到被像灌了一嗓子火，那火順著嗓子眼一直燒進他胸腔里。

滾燙，炙熱，似要將他整個燒成灰燼。

在死一般壓抑絕望的沉默里，他看到父親艱難抬頭，眼底一片荒蕪。

可說出的話，卻又決絕殘忍：“如果這次，能讓鴻羽集團及其背后的政方高層伏法，那我女兒的死就是值得的……”

那一刻，父親做出了選擇，也宣判了他的“死刑”。

姜遠眼前一黑，剎那間天旋地轉。

他難以置信望著一向最為敬重的父親，倉惶倒退。

小腿重重撞到身后的物體，疼痛也令他瞬間清醒。

姜遠猛地上前幾步，咚一聲直直跪在父親面前，“爸，不能這樣，嬌嬌不能死。求您了，再想想辦法，我們不能放棄嬌嬌。”

他崩潰伏在父親腳邊，哀慟懇求，少年人的驕傲被他親手撕碎。

他不在乎，他只要嬌嬌活著回來。

“阿遠！”父親拽著他后頸衣領，用力將他從地上拽起來，眼中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：“你將來也要做警察，難道還不懂什麼叫以大局為重嗎？看看你現在的樣子，再冷靜不下來，就滾出去！”

父親罵完狠狠將他搡開，姜遠踉蹌幾步，撞在前來扶他的母親身上。

母親哭著抱住他，“阿遠，阿遠，不要怪你爸，他也是沒辦法，他沒得選。”

沒得選，誰都沒得選，證據交出去多年布局功虧一簣，再想徹底鏟除宏羽集團及其背后的政方高層，簡直癡人說夢。

姜遠怎麼會不明白大局為重的道理，可嬌嬌是他弄丟的，該死的人是他才對。

嬌嬌還那麼小，他怎麼舍得。

眼前閃過妹妹跟在他身后喊“哥哥，哥哥”的模樣，心口痛到幾乎喘不過氣。

別說冷靜，他現在恨不得沖出去把妹妹搶回來。

對，妹妹是他弄丟的，都是他的錯，是他的責任，他要把嬌嬌救回來。

沖動的念頭一起，他再也等不下去了。

用力掙開母親的桎梏，姜遠發狠往外沖。

“攔住他！”

才跑出幾步，他便被人按到在地。

“放開我！放開我！”姜遠拼命掙扎，像潮退擱淺在岸上的魚，無力又絕望。

可沒有父親的命令，其他人又哪里敢放。

眼淚順著眼角流淌到地板上，眼前是無數細小的塵埃，打著旋兒四散飛舞。

姜遠絕望地閉上眼。

腦中只有一個念頭，嬌嬌死了，他也不活了。

……

許是老天聽到了他的心聲，綁匪終于打來了第二通電話。

“姜頌，今晚十點，邙山市郊見。”

“我知道你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用那份證據換你女兒。”

“這樣吧，我好人做到底，幫你決定。”

“十點，如果那時候你還沒到市郊，那我就找人將你女兒的左手送到你面前。”

“哦，忘了說了，怕你不相信，我先送你一份開胃菜，好好看看那些東西，究竟來自你女兒身上的哪個部位。”

電話掛斷后的第十秒：一個拾荒老人送來一個透明物證袋。

里面是一把斷發，以及……

姜遠看到父親的手不受控地抖動起來，以他的視角卻看不到父親掌心，那兩片沾血的——指甲蓋。

“畜生！”在母親失聲痛哭，抱頭蹲在地上的同時，肖伯怒不可遏踹翻了面前的椅子。

姜遠的心徹底冷了下去，他以額頭重重搶地，嘶聲力竭，“爸！！！”

父親眼神悲涼望來，猩紅的眼中，兀得滾下兩行淚。

……

當晚，肖副局向上級請示，緊急調動湘城全部警力，勢必要將出現在邙山市郊外以陳彪為首的所有犯罪分子抓捕歸案。

應陳彪要求，姜頌與妻子林赟帶著證據前往邙山深處與其交易。

十年前的往事，至今歷歷在目。

恰如梗在姜遠喉間的一根刺，時時提醒他，亡靈在上，不敢忘懷。

那晚，從特警懷里接過妹妹的那一刻，對姜遠而言既是重生也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。

等在搶救室外的他，先收到妹妹的病危通知，很快又接到父母犧牲的噩耗。

上天好像把所有的不幸，所有的痛苦和絕望在那一天全都一股腦兒塞給了他。

絲毫不在意他能否承受。

顫抖著在病危通知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，姜遠對著醫生深深鞠了一躬。

醫生說：“我們會盡力的！”

他緩緩抬起頭，后知后覺眼淚流了滿臉。

……

從記事起，姜遠待得最多的地方不是學校就是刑警隊。

那時，父母忙，爺爺奶奶又過世得早，他放學沒地方去就會背著書包去爸媽工作的地方。

姜遠還記得，當初湘城市刑警大隊的警廳并不大，全隊上下只有一個會議室。

他們開會的時候，他就蹲在走廊的長椅前，將書包墊在作業本下，默默寫作業。

有時候，一個會一開就是幾個小時，他寫完作業，又餓又無聊就會溜進法醫室。

去看里面的大體老師。

即便很多時候會被開完會回來，頭發發白的法醫爺爺揪著衣領丟出去，但他仍樂此不疲。

對姜遠來說，刑警隊算是他第二個家，法醫室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