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這一生都在被人拋棄。

這是第一次，有人站在我這邊，她們在我陷入深淵時朝我伸出手，那我自然要緊緊握上去。

10

織女把我帶到天上，讓我從最底層仙侍做起。

我很珍惜這個機會，別人修行的時候我在修行，他們玩樂的時候我還在修行。

有仙侍說：「你可真能吃苦。」

我笑而不語，那是因為我吃過真正的苦，這種能掌控自己人生的日子太過奢侈了。

我不知日夜地修行，從不敢浪費一點時間。

可這天發生了熱鬧，我卻有興趣看一看。

披著黃牛皮的牛郎終于找到了來天庭的路，可惜卻在門口就被攔了下來。

他破口大罵，說來找自己的媳婦。

天將們互相對視了一眼，去稟報王母了。

牛郎一聽，原來織女是王母的女兒，那豈不是就是人間的公主。

他大喜，再看天庭，就像看自己家一樣，在殿上四處打量，并隨手指著一個仙女：

「有吃的嗎？幫我來點。」

那仙女像看小丑一樣抿嘴笑。

牛郎頓時不高興了，扯著嗓子喊：

「你知道我是誰嗎？我是王母的女婿，在人間那是駙馬爺，你敢不聽我的話？」

他說著，幾乎是習慣性地抬手要打人。卻不想那仙女只是揮揮手，牛郎便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。

仙女笑盈盈地看著他說：

「且不說我們不吃五谷，天上跟人間可不同，我們神仙強者為尊。

「你們人間的一切都是我們賜予的，下的雨、開的花、結的糧食，我們的任務是讓人間風調雨順。你們凡人的男尊女卑是我們最看不上的東西，你怎麼把那種臟東西拿到臺面上來了？」

牛郎被氣得不輕。

偏偏他越生氣，那些神仙越覺得有意思，仿佛是看到什麼稀奇東西。

「都各司其職去吧。」

王母威嚴的聲音從天門內傳來。

各仙們便應了聲是，各自踩著祥云飛走了。

牛郎看到王母，眼睛頓時又亮了。

可王母卻說：

「你一個凡人，上天做什麼？」

牛郎回道：

「我來找我的妻子，她是織女。」

王母像看螻蟻一樣看著他。

「我的女兒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妻子？」

牛郎怒了：

「好啊，你們神仙竟然也不顧禮義廉恥，我跟織女拜過堂，她就是我妻子，她已經是我的人了，離開我，還有誰愿意娶她？」

這話像個笑話。

偷偷看熱鬧的女仙們實在忍不住笑出來。

王母微微瞇了瞇眼說：

「千萬年間，追求我女兒的男仙們不計其數，神仙尚且知道要獲得心儀之人的青睞，得要百般討好，萬般呵護，為了讓我女兒高看一眼，他們日夜不停地修煉，你一個凡人，憑什麼？」

牛郎臉色煞白。

王母又說：

「聽說你們信奉雨神為尊，你可能不知道，他在天庭，可是連我的面都見不到，所以才去人間找找存在感。凡人，你還是回你的凡間吧。」

可牛郎已經見過天庭的玄幻，怎麼可能再忍受人間的辛苦？

他想著只要留在天庭，遲早有一天能被點化成仙，于是他死也不脫下身上的牛皮。

日復一日在天庭門口徘徊。
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，牛皮長在他的皮肉里，牛郎變成了老黃牛。

天庭門口多了一只撿垃圾吃的黃牛，他人不人，妖不妖。

王母看著嫌煩，用發簪將他待的那塊地劃出了天庭之外。

牛郎始終舍不得脫下那層能讓他飛起來的皮。

而織女，把自己的經歷當作歷的一場劫，告誡新飛升的女仙們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話。

后來聽說牛頭村沒有雨神開后門，開始頻頻干旱，村民們早就習慣了好吃懶做，也忘了農活怎麼做，日子越過越苦。

想活的都出去求活路，依舊懶惰的留在村里等死。

不到十年，牛頭村消失了。

11

春去秋來。

我一心修煉，在那群仙侍還在當仙侍的時候，我被送子仙尊挑去當了弟子。

在那里，我看到一個熟人。Ƴƶ

王家媳婦，不，她不是王家那個唯唯諾諾，任人打罵的媳婦, 她是專門負責給凡人賜子的仙女, 她有自己的名字, 叫來音。

來音說，她要送我一個禮物。

我跟著她來到塵緣鏡前，她指著鏡子里正在寺里求子的夫妻說：

「我看了他們的前塵, 這是你前世的爹, 如今他想求子，這個任務讓你來吧。」

我問：

「我怎麼樣都可以嗎？」

來音說：「是的，你怎麼樣都可以。」

我看了她一眼, 明白了。

她這是感謝我在牛頭村時幫她找到羽衣, 想讓我出出那口惡氣。

爹對我很不好，前一世就是為了弟弟不顧我生死, 沒想到這一世依然在求一個男孩。

夫妻倆跪在廟前, 身上的粗布衣服還打著補丁, 一看就知道日子難過。

「求求仙子賜我個兒子吧, 老天保佑。」

女人低頭不說話，男人立馬一巴掌甩在她臉上：

「你還不快磕頭？再不爭氣老子休了你, 賤人，連磕頭都不會嗎？」

這樣子跟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。

我看著男人皺眉：

「他這一世跟上一世如出一轍。」

來音笑了：

「你認錯了，旁邊那個女人才是你上一世的爹。

」

我愣了很久。

原來是這樣。

上一世他為了兒子賣了女兒，打死妻子, 這一世他投胎成了被這麼對待的女人。女人受的苦，他一個不落都得嘗一遍。

這就是天道輪回啊。

來音問：

「想好了嗎？是賜個兒子還是女兒？」

我頓了頓，說：「兒子吧。」

來音有些意外：「我以為你為了不讓他們如愿，會讓他們生個女兒。」

我垂眸：

「那個女兒又有什麼錯呢？生在這樣的家庭她如同身處地獄, 那還不如不出生。讓他們得償所愿, 以為自己得到了珍寶，到頭來發現那是個不慈不孝的討債鬼，這才是報應。」

「很好。」

身后有聲音傳來, 我轉頭看去, 只見送子仙尊站在我身后，面帶微笑。

我恍然大悟，原來這是對我的一場考驗。

仙尊說, 一個人造的孽是要還的，這輩子還不完, 下輩子也要還。

子女債就是這個道理。

我們送子不僅要送好孩子, 還要送壞孩子，這樣才能維持天道平衡。

事后來音問我, 如果我沒有被織女點成仙, 有一次投胎轉世的機會, 是想要生為男子還是女子。

我回顧我作為女子的這輩子，太苦了。

于是我沉思了很久，說：

「女子。」

來音不解：「為什麼？女子不苦嗎？」

「苦，正因為苦，我想要以女子之身再拼出一條路來, 讓身處絕望的女子們也能看到希望。」

來音很久沒說話, 半晌，她說：

「論仙資，你比我強。」

我笑了笑, 攬上她的肩膀：

「走吧，剛看到了個好人家求子，得給他們精挑細選送個好孩子。

」
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