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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《騙娶》》第34章

李修竹“啊”了一聲:“怎麼,這就害羞了,你那天晚上扒我衣服的時候就記不起害羞?”

我的鞭子已經抽出來了,他才很無奈地說:“行了,我占你便宜我有錯,我讓你占回來行嗎?娘娘能把荷包還我了嗎,沒荷包怪不方便的。”

“沒荷包,拿個布袋子裝去。”

“小氣。”李修竹好像突然想起什麼:“現在天還未暗,別叫人通報了,我們看看你那傻徒兒去?”

說起來也是,我很久都沒去看過徐陌了,對他也著實不上心。

他見我被說動,道:“正好瞧瞧,他是不是真的在練功。”

我不滿:“怎麼說話呢,我徒弟跟你不一樣,他是真的刻苦。”

“我不刻苦?”李修竹彈了一下我的腦門:“我不比你刻苦些?當年老被師父夸的是你還是我?”

“當然是我。”

李修竹很自然地接:“是你是你——走嗎?”

不對勁,李修竹這麼慣著我就太詭異了,像被奪舍了。

這麼想著,已經到院門口了。丫鬟見我們要行禮,我沖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別出聲,李修竹低聲問:“他那是在做什麼,加餐嗎?”

我定睛一看,徐陌坐在臺階上,在吃東西,只是看不清吃的是什麼。

這時,一個丫鬟自院外走來,見到我們,嚇得渾身發抖,然后跪下:“王爺王妃,小人罪該萬死,可這是徐少爺不讓我們通報的!”

我冷了臉色,快步走進去:“你吃的是什麼?”

徐陌看見我嚇了一跳,連忙道歉:“師父,不是她們的事,都是我......”

我過了好久,才知道這一院子慌慌張張的干什麼呢——徐陌為了省下時間看書,每日中午晚上不吃飯,只吃敷餅,還讓下人別告訴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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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吃的東西,虧他能吃的下去。

我一時不知道是該說他刻苦,還是該說他傻。

“這次便罷了,別再吃了,這東西雖然吃不死,但又干又嗆,哪是人能吃下的?”李修竹很溫和地開口,倒是讓我不好再多說什麼,只讓他好好吃飯長身體。

我十分不屑:“說的跟真的似的,你吃過?”

“嗯,我吃過。”

徐陌一臉震驚地抬頭看向李修竹,像是想不到一個身著絲緞的王爺也會吃這些。

李修竹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出了渾身的溫和,活活變了個性子:“為了你師父吃過一次。本來想指點你幾招,不過沒吃東西學不了,我叫他們上晚膳,吃飽了才能好好練武。”

我身為人師,沒和李修竹掐。但最多也就憋到出門,一出院門,我就惡狠狠地說:“怎麼就‘為了我’,你什麼時候吃了那種東西,怎麼還要推到我頭上來?”

“我八歲,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,被人拐,吃敷餅,還不都是為了你?”

塵封的記憶席卷而來,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波光粼粼的小溪。

讓我和李修竹結了十幾年的仇的根,就是我看見他藏了一大捧的敷餅而我只有兩個包子嗎?可是那東西是給人吃的嗎?

他才是一片真心被我按在地上,那我們這十幾年到底在吵什麼,別扭什麼呢?

李修竹還想講話:“我不是覺得我對你好這麼一次就非得讓你知道,畢竟......”

我沖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,無措道:“別說了,你別說了。”

然后心神不寧地推開他,回院子了。

番外二 情不知所起

我算不上是個運氣好的人,嚴格來說,我是個很倒霉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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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叫李修竹,是個王爺。我剛出生沒多久,親娘一命嗚呼,父皇應該很愛她,據說悲痛不已,把我交給四妃之一的德妃撫養,可惜我三歲那年,德妃也去了。那時父皇對我母親的愛早已淡化,這次我被交給一個才人。

這位才人更是可憐,四個月就撐不住了。宮里便開始傳我克母,父皇請來道士給我算命,那道士說我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煞星,會給身邊人招致災禍。為了維護皇室的臉面,把我丟給王美人照養,所幸王美人命硬,無病無災地活著。

雖然我沒有再禍害其他人,但是宮里的人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,都避著我,我曾經見過一個宮女因犯了事被罰到王美人宮里,在臺階上哭了一整夜。

皇宮不養閑人,王美人長的不算美,不被寵愛,我和她常常饑寒交迫,冬天沒炭冷得縮在墻角是常有的事,活的還不如京城里的小老百姓。

這樣不行,要麼活下去,要麼死。

機遇發生在一個下午。

宮里會常來一個“邱小姐”,這是我知道的,可她從不和我這樣的人玩,她身邊總是圍繞著一大群人,我曾遠遠的見過她一次。

原來蝴蝶也有紅色的,我想。

又一次她進宮來,她坐在秋千上笑著鬧著,真像一只翩然而飛的蝴蝶,父皇有很多心愛的妃子,他沒為她們搭秋千,卻獨獨慣著她。

這次她看見了我,先是一愣,然后用一種輕佻的眼神看了我一眼。

很難相信一個小孩子居然能有那樣的眼神,但這個眼神讓我敏銳的覺得要是接近她,她或許能幫我,我要利用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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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爹是丞相,只要她愿意,她隨時可以把我從泥沼里拉出來。

然而她沒有。

第二次她見到我,她還是笑著,眼里有細碎的光,所有的陰霾都被一掃而光。她給我點心和銀子,一本正經地讓我好好享用,然后就走了,然后就再沒有然后了。

那之后,我才懂,除了自己,沒人可以渡我。

比如邱如練,像這樣深宅里養出來的小孩最是不單純,她不會冒著犯皇上忌諱的危險救我,更不會豁出相府的利益來幫助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,她不會的。

自己為大,我很感謝她讓我明白。我不埋怨她,這一輩子,還知道有她那樣的力不從心施舍就夠了。我用她的銀子買通了父皇宮里的太監,佯裝暈倒在他下朝回宮的路上——這條路僻靜,且他不常走,于是他立即就相信了這個巧合。

畢竟,孩子怎麼會騙人呢?

雖然我是個災星,但是近幾年并沒有“作祟”,并且皇帝的兒子過得不好,他自己也未必心里就好受——總之,我過上了冬天有炭的日子。

一年過后,聽說邱如練要出京學武,要拉個皇子作陪,父皇讓所有皇子都去承德殿見她,我也被叫去湊數。

她是個天生的富貴命,若有心爭一爭,就嫁太子當皇后,如果她向往那勞什子愛情,就嫁個富貴閑人風流一生,我正在想她會選太子呢還是我三哥呢,很突然,她選的是我。

我沒能知道原因就被拉著上了山,這是改變我命運的地方,也是我和她的故事開始的地方。

她是個很能討人喜歡的人,舌燦蓮花,有用不完的機靈與伶俐,我見過的人,還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,我也不例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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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每次都要練功到很晚,我就在旁邊陪著她,開始她還能笑著堅持,可是后來每次都生氣地拂袖而去。

大概我還是不知道怎麼討人歡心,不然怎麼八年了,在宮里還活不出個樣子呢?

她想下山,我看出她的企圖,等在她下山的必經之路上,她氣呼呼地揮開我走了。可能人性本賤,我跟上去想看著她,沒想到她還真的被人拐了。

我想去救她,結果一起被打包拐了。行吧,真丟人,橫豎是我欠她的。

她比我想象中要堅強,我們一起逃出來,一路上不管怎麼艱難,她的眼神始終堅定,卻在找到落腳的地方時餓的淚眼朦朧,顫抖著拔下一個簪子給我。

我突然就心疼了,跑出去滿大街的給她買吃的。當時已經很晚了,到底是沒經過世事的富家小姐,夜里她的簪子不能在包子鋪換來糧食,我搜刮了全身,找出幾個銅板,也只能換到兩個包子。

可我自己也餓,我拽下簪子上的珍珠,跟商隊的人換了點敷餅——商隊里都不是什麼正經做生意的人,他們無所謂,什麼都收,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嘲弄我,特意給了我一大捧。

這次難關倒是過去了,我和她被救入丞相府,丞相是個好人,也是個聰明人。他確實待我很好,在相府的那一頓飯,倒是比我以往在皇宮里都要快活。

如果她沒有把我的碗給掀了的話。

若說她是看不慣我,可我當初給她帶吃的時,她眼里的感激又不似作假,我不知道她這麼做的原因,因此也算不上有多大的憤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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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后她被罰跪,又送來東西給我道歉,我在深宮里這麼久,不是個能耍性子的人。本打算再推拖一會就收下她的東西,沒想到她突然就不順著我了,把堆著道歉的衣服書籍之類全部都掀了。

我其實一直沒抱著“她會對我好”的心態,只是想報那五十兩銀子的恩情罷了。我無措地站在原地許久,卻發現一地狼藉間,躺著一個荷包。

名貴的金線,蹩腳的針線,再加上邱如練剛才的神色,我想不懂都難。

我嘆口氣,把荷包收起來,帶在身上。

可惜我們都沒有回頭好好說一聲抱歉。

20.(正文)

“倒是看不出來有毒,要麼就是沒毒,要麼就是這毒已然出神入化了。”

我心情沉重,但還是故作輕松:“多謝圣人,勞煩圣人給我看病了,這頑疾能好,全仰仗您。”

圣人擺擺手:“小事,小事。我徒兒這兩日翻遍了各種古籍,可是出了什麼事嗎?”

我謙和一笑:“那是另一件事了,中毒者已死了很多日,是什麼毒也查不出來,我才問問他。”

“哦?可有什麼癥狀?”

“中毒者生前被打過,有淤傷的地方全部潰爛,傷口呈紫紅色。”

圣人皺眉陷入沉思,這時,楊鳴回突然像炮仗一樣從房里滾了出來:“如練,我找到了!”

我心里一緊:“什麼?”

“可能的毒有三十來種!”

“......”

“這個,用完當場就倒了。這個,舉國之力,百年都不一定攢的出來兩顆。還有這些......全部排除,還剩下二十幾種。范圍還是太大。”

我把那三十多種毒全部都看了一遍,還是沒有頭緒。此時突然有輛馬車駛來,笑兒從車上鉆下來:“王妃,吐蕃突然組局,宴請西涼和王爺王妃,王爺讓我問您下午回不回得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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哎,回不去也得回去了。

正想著,我突然福至心靈:“這幾種毒里,有沒有來自吐蕃,或者西涼的?”

我和濟慈商量許久,才看敲定一味毒,叫璃散,單獨服沒什麼,但若是服下十日之內受了外傷,就會迅速毒發,隨潰爛的傷口一起消散在空中。

我算是知道吐蕃打的什麼算盤了。

“告訴王爺,我回不去了,走,現在就去找張成齡!”

“娘娘,張府的消息。張懷谷的侍衛,跑了!”

“張家之前為了避風頭,把那幾個侍衛都送走了,安排在城西的宅子里。知道有人下毒后,張少卿就派人看著他們,近日張少卿挨個排查大梁與別國的毒物交易,人手撥了點回去,沒想到那侍衛給所有人都下了藥,跑了。”

我策馬在回程的路上,旁邊的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在后面報告情況,聽了他的話,我面色凝重。

“他叫什麼?”

“齊中。”

之前我查和于老爺有過節的人里,倒是見過一個姓齊的,叫齊萱。不過她實在是太普通了,在一群被搜刮錢財,家破人亡的人里,一個強搶不成的民女實在算不上什麼,甚至都算不上“仇家”。

不過到底有人愿意為她出頭。

我一夾馬腹,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去。

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,我終于趕到,張成齡手下人不多,撥了許多去堵城門,援手還沒這麼快到,他正煩心,見我來,皺著眉拱手叫了聲“娘娘”。

我正欲說話,外面走進一個著常服的男子,他利索地跪下:“大人,查過齊中,身邊人說他常去西街的崴子坊。”

我心中了然:“崴子坊那瘸腿可不是做什麼正經生意的,若是毒,來源就只有這幾個,萬明,曹清,許淌......你們查的交易單里有‘璃毒’嗎,吐蕃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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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歹是京城小霸王,這些東西我還是懂的。

張成齡像是不知道我還懂這些事,訝異了一瞬,爾后迅速拿起書案上一摞紙:“和吐蕃買賣毒物的人都在這了,這里面有你認識的嗎?”

我一張張看過去,看到中間的一幅時心猛地跳了一下。

居然是她,胡月!

“出城!”

張成齡雖然不解,但還是毫無猶疑地叫上人跟我一起走了。

“瘸腿做生意只當中間人,東西都不過他手上——不然朝廷早抓他了。夕樓是胡月手下的,有一條密道,直通城外。”

胡月是曹清的相好,齊中可能和曹清有往來......眼下只有這一種可能,我只能撞一撞。

張成齡勒馬,眼神陡然變的凌厲起來:“娘娘。”

我盡量沉下心:“幾年前幾個少爺閑的沒事想鉆地道玩,樓建到一半沒錢了,是我給他們補的窟窿,后來他們玩夠了,轉手賣了,兜兜轉轉,到了胡月手上。那密道很隱蔽,我還以為不會有人發現......”

他松口氣,揮手招來幾個人吩咐他們去夕樓,我沒工夫等他,扭頭先走了。

地道的出口在一座荒廟旁,蓋在上面作掩飾的草皮看樣子還沒人動,我把馬趕進廟里,自己躍上了屋頂。

沒過多久,下面就傳來“窸窸窣窣”的聲音,密道的蓋子被頂開,一個人鉆出來。

我拿著從張成齡那搶的劍,一躍而下,那人有點功夫,但還是不過幾招就被我用劍抵住脖子。

齊中一雙吊梢三白眼,人白的出奇,剛從地道爬上來,又和我過了幾招,雙頰泛紅,像個詭異的人偶。

他大概想反抗,不過這時,馬蹄聲傳來,張成齡他們的身影已清晰可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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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看著那群人,眼中充滿了失望和悲涼,他不顧脖子上的劍扭過頭來,看向我的眼一瞬間就被仇恨充滿,滿是血絲:“邱如練,你真是令人討厭。”

我這才想起他為何面熟,原來他就是那包子鋪老板娘的兒子,老板娘寡居一人,我都忘了她的一雙兒女姓齊。

“原來是你,”我說:“你倒是聰明,讓我好找。不過養出你這麼個用此等手段害人的東西,你娘還真是‘三生有幸’。”

“我聰明?”他搖搖頭:“邱如練,我一點兒也不聰明。我知道把這件事做成張大少爺的事,衙門他娘的管都不會管一下,姓于的就會爛死在土里!我是不夠聰明才沒有想到,他們于家那只鴨居然是你的姘頭!你他娘的......”

出言不遜。

我一腳把他踹在地上,淡淡地用劍尖拍拍他的臉,重新把劍壓在他脖子上。

有點奇怪,他剛剛說著那樣混賬的話,我卻莫名想起從前見到他的那一次。

那時候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,他一雙眼睛還沒長開,眼頭又圓又鈍,還不是現在這副詭異的人偶樣,只是個有點清秀的男孩,也僅此而已了。

他的風箏掛在樹上,我恰好路過,做了回善人,幫他取了下來。將要給他時覺得不甘心,逼他叫我一聲姐姐,他不樂意,我玩心大起,拿著風箏跑了,他跟在我后面狂追。

畢竟常年習武,我的體力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,跑著跑著一回頭人沒了,回去一看,他坐在那和他妹妹已經一起哭了約莫有半柱香的時間了,這時他娘趕來,認為我仗勢欺人,追著我罵了幾條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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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起來我還見過他妹妹,是一個還算漂亮的小姑娘。

張成齡已要到面前了,齊中突然笑起來,有些癲狂地說:“我若是真聰明,就該好好投胎,也投到邱丞相檐下,那就沒有人敢欺負我妹妹,敢嚼我娘的舌根!”

他這副瘋癲的模樣好像烙在了我的眼底,這些話闖進我的耳朵里,我第一次有點懷疑自己,愣怔地想:我憑什麼呢,就憑我會投胎嗎?

張成齡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:“多謝娘娘相助,人我帶走了。”

齊中陰森森地抬頭:“大理寺少卿,攝政王,丞相千金......哈。”然后他突然湊近我的劍,像一只擱淺的魚一般奮力一擰——死在了我面前。

而我,甚至都來不及放下那把劍,上面就沾滿了血。

齊中那雙吊梢眼瞪得巨大,從他的眼神里,我好像聽見了他沒說完的那句話。

......不過如此。

秋末冬初,夜涼的很。

我蹲在橋邊少人處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對面煙霧繚繞的包子鋪。

漸漸地燈少了,盡管老板娘是個勞模,也該歇下了,我不知道時間,但估計著再過一會,就要宵禁了。

我抱著膝,冷得輕輕戰栗。腦子里很亂,好像什麼都在想,又好像什麼都沒想。

身后傳來腳步聲,有點急,到近處又放緩了,我聽出來是李修竹。

“把藥吃了,丸藥吃了還有一劑湯藥,吃完回府。”他遞給我水和一藥罐,聲音很輕,動作堪稱溫柔了。

“真有你的,這麼快就拿到解藥了。”

藥很苦,我心里也澀澀的。

看見我吃完,李修竹一反剛才的溫柔,瞬間翻臉,把我拽起來:“邱如練,你什麼時候當女俠不行?你不是親自查到了璃毒嗎,你哪怕摔一跤都會全身潰爛而死,還上躥下跳地去抓人,你是真不要命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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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罵了個狗血淋頭,我卻沒有回嘴的意思。

我看著他的眼睛:“對不起。”

“我不想說為什麼對不起,我只想說對不起。”

荷包鵝黃色的底,上面繡的是火紅的牡丹——如果能依稀辨認出那是朵花的話。我五六歲的時候第一次拿起針線,心里想的應該也是“對不起”。我強行把荷包塞進他手里:“我再送你一回東西,我再說一次道歉成嗎?”

李修竹看了我一會,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罩在我身上:“早說多好。”

“早說也沒用,”我一吸鼻子,有點堵,大概著涼了:“我想過了,要是我們不吵不鬧的長大,你只是我的師兄,我知道你是個還算不錯的人,不隸屬于我討厭的蠢人之列。我會早早知道你有野心,很聰明。我雖然不喜歡太子,但也是一定要嫁他的,所以我會幫他掃平阻礙,你就倒大霉了,我雖然不殺你,但你也討不到好。我歡歡喜喜地等著當皇后,然后我的未婚夫婿就去了,你那麼有本事,也還是能當上攝政王,我還是求生不得......”

“你怎麼想的這麼多。”他笑:“我還是能當上攝政王,我還是會威脅你,娶你,然后我們還是會像現在這樣,你還是在橋邊和我說對不起。”

我也笑了,溫和地說:“你有病啊。”

沐浴的時間委實有些長了,我出來的時候,只見李修竹一身紅衣坐著,烏發半束,單手撐額,腕骨如玉。他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,好看的沒天理了。

......這件衣服,是大婚的那件。

見我來,他懶懶地掃我一眼:“知道你心情不好,不是想看嗎,穿給你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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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句一時嘴快說出來的話自己都快忘了,他還能記著,我手心有點癢,于是握了握拳,忍住撲上去的沖動:“我沐浴的時候想到,我們必須是對家,因為先帝猜忌心重,我和你要是關系好了,相府和你都得完蛋。”

“嗯,”可能是我看錯了,他的笑里好像帶了點縱容:“我們是天生對家。”

李修竹站起來面對我,這衣服穿起來繁瑣,他可能是自己穿的,沒要人服侍,所以沒穿好,領口松松垮垮地敞開,露出一小片胸膛,鎖骨讓人有點想啃。

“你的話說完了,輪到我了。”

我抿嘴,像是要上刑場一般。

“你說要是我們不吵不鬧地長大,就‘一定要嫁太子’,怎麼多了我這一個死對頭,反而不嫁了?”

我對先太子和太后一向都是能躲就躲,先前說的那段話確實全是漏洞,我思考片刻,最后決定以不要臉應萬變:“比起太子我更喜歡你,就這個原因。”

李修竹盯著我看了許久,久到我尷尬的無地自容,他突然大踏步向我走來,紅衣帶了點艷,他滿身矜貴氣,一點也不像個懶散公子了,他從上到下把我掃了一遍:“本來有更重要的事要問,不過......”

不過什麼已經不重要了,因為他低頭吻上了我的唇。

有點涼,不過比起如水夜色,他身上暖得很,我不自覺地向他靠近。

我被吻的快要沒氣了,頭暈起來,雙手胡亂地在他身上尋找支撐,一不小心,把他衣帶扯了下來。

我:......

有一說一,他這衣帶也太好扯了吧。

他松開我,手指輕輕地摩挲著我頸側,呼吸沉重。

李修竹的聲音莫名有點繾綣:“邱如練,你不覺得我們很配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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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垂眸看我,睫毛很長,眉毛斜斜地飛入鬢中,眼神篤定又期待。我手里還是他的衣服,又滑又涼,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味,好像連穿著這衣服的人都變得溫柔了起來。

其實想想,普天之大,我爹都未必有李修竹了解我,更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李修竹......可惜我倆劍走偏鋒,那一點心有靈犀全部都用來挑刺了。

畢竟我是京城所有人口中肆無忌憚的“妖女”,而李修竹表面光風霽月,內里也還是個蔫壞的。

他將我一縷頭發撩至耳后,喃喃道:“不夠。”

李修竹一把將我打橫抱起,壓在榻上:“我還不夠了解你。”

好像才閉眼沒多久,身旁就傳來動靜。

李修竹一邊由著下人給他穿朝服,一邊笑著看我說:“多睡會,昨晚累著了。”

我有心罵他兩句,但我是真的累,懶得搭理他,就自己沉沉睡去了。

醒來的時候只覺得人要散架了,一度懷疑自己習武習了個寂寞,例行的晨練也只得作罷。

我剛用完早膳,就聽得通報說徐陌來了,我本想說兩句話就打發他回去,沒想到這小崽子開始一副情緒低迷的樣子,見到我就雙眼放光,輕輕咬著嘴唇,一臉執拗樣。

“怎麼了這是,還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欺負你那?”

徐陌梗著脖子:“沒人欺負我。”

服侍徐陌的侍女適時插嘴:“前兩日立冬了,約莫是想家了。”

我心中了然,徐陌他家鄉不過冬至過立冬,每年立冬街上還有集市和戲班子,算是除了過年之外的第二號節日,我在那待過一陣子,所以知道。

徐陌鼻子紅了,眼里水光泛濫:“我不想家,他們說我是吃白飯的,是喪門星,我不想他們,我只想練功,請師傅賜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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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.....徒兒,不是師父不想教,實在是師父腰疼啊。

我不滿道:“這話我從前同你師伯說過一遍,今日我再同你說一遍——別人說你是就是嗎?不過也就是上下嘴皮一碰,也就你們這種傻的才把它奉為圭臬。”開導完畢,我正準備忍著不適給他演兩招,就聽得門口傳來腳步聲。李修竹穿著朝服,眉目俊朗,一臉溫和,也不知道在外面偷聽了多久:“別鬧你師父了,我來教你。”說罷轉頭問我:“教哪招?”

我撇撇嘴:“......‘翻云覆雨’。”

這是套入門的拳法,李修竹點點頭,摸了摸徐陌的頭:“等我換身衣裳。”

等李修竹走后,徐陌一臉興奮地看著我:“師父,師伯真好!”

好個屁,你師父腰疼全怪他。

李修竹的武功比起我來多了幾分硬朗,不過用來教徐陌正好,半大孩子嘛,總是有著用不完的力氣。

我看著院內一片祥和,控制不住嘴角上揚,后知后覺有點傻氣,我忙把嘴角扯了下來。

“拉著個臉做什麼?”

我擺擺手,示意他們倆“一邊玩去”,自己卻忍不住先笑了起來,轉身要了馬車出府了。

我倒是沒多恐嚇張懷谷,這件事雖然是他被當了替罪羊,但他平時缺德事也沒少做,半月的牢獄之苦把少爺折磨得夠嗆,雙頰凹陷下去,眼神渙散,連罵我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我看了他一會,嘆口氣,叫人通知張府,可以來看他了。

提著裙子走出天牢,我的馬車不翼而飛,停在門口的馬車隸屬于李修竹。他掀開簾子:“上來。”

我笑嘻嘻地鉆進馬車:“奏折不批啦?”

李修竹順手摟住我的腰:“不批了——去夕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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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原本就打算要去夕樓,他說了我也懶得費嗓子了:“王爺,你這樣讓我覺得我像禍國的妖姬。”

“就你?”

我和李修竹和平相處不到兩天,又在馬車里掐的你死我活。

“你就這樣進去?夕樓畢竟是......”

“秦樓楚館嘛,我知道。”

我略一整衣襟,遮住脖頸上的吻痕:“京城哪兒我不熟?遮遮掩掩還喬裝打扮不是我邱如練的風格。”

李修竹一臉無奈,讓人下去給我開路。

畢竟青天白日的,沒到牛鬼蛇神們露面的時間,夕樓一片凋敝,我帶著李修竹進去,不多時鬧了一通,隔天就收到了胡月送來的地契和薄禮,她表示把夕樓原樣奉還,望我笑納。

我看著手里的地契,想起齊中不肯閉上的雙眼,心情一時十分復雜。

“投胎確實是個學問,”李修竹不知何時走過來:“但是我盡管投在帝王之家,小時候不還是過著飯都吃不飽的日子嗎。”

齊中說了什麼,別人定會報給李修竹的,我聽到他這樣開解我,心里倒是沒那麼堵了:“我要是還想不通這點,那也不用活了。在其位謀其職,我沒有對不起誰,這樣就夠了,莫非命好也是我的錯?”

就是覺得,像齊中這樣的人,有太多的身不由己,太苦了。

李修竹笑了:“嗯——但你不覺得,你有點對不起我嗎,嗯?”

“再給我做個荷包吧,扇墜也行。”

我把地契撂在桌上:“嫌我針線活不行的也是你,向我討荷包的也是你。我不做,王爺還是看奏折去罷。”

“也行,那你給我磨墨。”他從善如流。

我隨手抓起書案上一本書扔過去,他輕松躲過,一邊還大言不慚:“這是孤本,天下只著一份,要是壞了......那本也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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呸,這是我的書室,是不是孤本我還不知道?

我又拿了本書扔過去,他可能是怕了我,幾步間跑到門口:“女俠,要打到院子里來打,我讓你三招。”

陽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肩頭上,他眉目舒展,依稀還能看出從前的少年樣,我心里一暖。

“呸,誰要你讓了!”

番外三 一往情深

邱如練是個很幼稚的人,我一直都知道。

所以她刁難我時,我也并不同她計較——計較也沒用,我的木劍斗不過她的鞭,這是事實。

直至我第一次將劍架在她脖子上,她雙眼含淚,不甘地坐在那,我才想通我為什麼不那麼反感她。

從小我聽過的謾罵多了去了,“死了娘的”“沒人要”“皇上不管”不一而足,只有她不在乎,她不把我母親死了,父皇對我置之不理這些事歸在我身上,她不喜歡的只有我本人。嫌我武功不好,嫌我天資不夠,所幸這些我都還可以練。

想到這里,我放下藥瓶:“邱如練,這是第一次,我以后,還會贏你很多次的。”

從那之后她就日夜不分地練,看向我的眼神倔強又不甘。我也不例外,比以前更用功了,但比試的時候她再沒贏過我了。

幾天后是中秋,邱如練早早就被相府接走了,連她那一大幫侍女仆從也走了,就留下兩三個灑掃童子,我們幾個人左支右絀,手忙腳亂地解決了吃食——月餅做成了一團爛泥,反正十分傷眼。

入夜了,師父賞了我們一點酒,秦扇年長,能多喝幾杯,推說頭暈回房了,留我和師父坐在滿月下。

我看著破敗的房子和長得很勉強的月餅,覺得很蕭索,不過比起從前來,已經是大富大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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師父抱著酒壺不住地喝,看見我盯著月餅看,有些難堪地說:“賣相不好,不過味道應該還不錯。”

“師父,”我靜靜地說:“我寄在誰膝下,誰就要遭災,他們說我是煞星,我在哪都是禍,山上也會遭災的。”

怪事,明明只是想說我之前也沒見過幾次月餅,這個也算不錯了,但是莫名就說出了這麼一堆。

其實這些我自己都不信——想來我只走過八年光陰,沒來得及和老天結什麼仇,他也斷沒道理把這些煞氣都加在我頭上。

師父聽了,忙抓起月餅塞進我嘴里:“說什麼呢,哪個天王老子敢在你師父頭上行煞?”

月餅又甜又膩,難以下口,就在我準備吐出去的時候,對面突然傳來一個嘲弄的聲音。

“我道你是什麼不信命數的人呢,原來是個蠢子——別人給你加個稱號,你便還當真了,你要是有什麼帶災的本領,打仗把你塞到兩軍陣前不就是了?”

我抬頭向聲源看去,屋頂上,滿月下,站著個一席紅衣的邱如練。

我把月餅咽下去,直直地盯著她看,那一片紅好像印在了我眼里。

“你要是真有本事,就帶給本姑娘看看,我......”

她話沒說完,簡陋的屋頂不堪重負,塌了,紅色消失在了月光里。

......

大抵我真能造災。

對面屋子是用來裝雜物的,里面放了些被褥,所以她并無大礙,我和師父跑過去把她從雜物堆里救出來時,她臉漲得通紅,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,不由得多看了兩眼。

“看什麼看!是這房子不牢,不算你的本事!”她兇神惡煞地從懷里掏出兩個手絹包,塞給我和師父:“窮酸樣,賞你們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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師父接下,敲敲她腦門:“以后可爬不得屋頂,總有不牢的,逮的就是你們這些皮猴子。”

手絹里包的是月餅,花樣復雜精致,餅身小巧可愛,抬起頭看她,她滿臉尷尬的樣子倒也算可愛。

“曉月,菁菁,跟所有人說,明兒把房子都修一修,”她憤憤不平地發號施令,突然捕捉到了我的表情:“你笑什麼?”

“沒什麼,你回家過節,這麼早回來做什麼?”

她挺直了腰板,好像剛才摔的那一下都不算數了:“回來練武,李修竹,比一場?”

我看著她,笑了:“不比,你贏不了我。”

不管怎麼說,對家當久了,邱如練總是最了解我的那一個。

在屋頂上她說下那些話時我這麼覺得,下山后,她總能搶在我面前說出我想說的話,好讓我無話可說時,我也這麼覺得。

在山上的幾年,師父教我習武,教我做人,期間師父有個朋友來山上住了小兩年,他是個讀書人,教我們讀書寫字——有些邱如練早學過,因此在我面前多了幾分傲氣。

年歲漸長,我沒了小時候的木訥,也在和邱如練一天天的拌嘴中消了自己的那一些愚鈍。我沒想到的是,邱如練好像越長越赤誠,她的那些傲慢也逐漸流于表面,只在幫了別人后嘚瑟時拿出來用一用。

父皇表面上讓我們兩個小孩子別整天吵架,實際上也樂得看我們這樣。我和她都看不慣貴妃,可惜她能說“娘娘,我不愿陪你玩。”我只能說“身體不適,先行告退。”

每當這個時候,邱如練就會了然地看我一眼,笑瞇瞇地說:“真虛,好好養身子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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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豁達點來看,她算是個有點另類的“知己”。

太可笑了,唯一一個肯了解我的人還是以這種形式在我命里的。

可我這半個知己的幻想,也在她將一封寫滿了情話的信遞給宋小姐時破滅了。

我將信摔在她面前,把養了好幾年的翩翩公子形象毀于一旦,我很想質問她,你就是這麼了解我的嗎?

原來知己之說,根本就是幻想,直到她落下淚來我才如夢初醒。

父皇罰我跪祠堂,我實在郁結。

就算跪死我我也值當,我這樣想。

可惜跪兩天死不了人,回到國子監我和邱如練還是同窗,那天的事埋在心里過不去,我們漸漸疏遠了。后來關系稍有緩和,她就開始莫名的對我好了。

不得不說,不找茬的邱如練滿眼笑意地給我送上吃食的時候,我還是很受用的,就是她突然轉性子著實嚇人,所以我先去找盧映問了問緣由。

盧映聽了十分揶揄地說:“你說她不想嫁太子于是向你示好讓別人誤以為你們倆互通心意也行,說她就是對你有意也行,總之橫豎就是這麼個意思,怎麼猜都行。”

解釋了,但完全沒解釋。

盧映說完要走,我攔住她:“那她最近為什麼不送了?”

“但凡哪個精神正常的在天天被說腦子有問題之后都不會堅持的。”她誠懇地說:“答應我,你倆少別扭一點就天下太平了好嗎。”

.......

我們又是這樣,把對方推遠了。

作者:練武內卷嚴重

(血長番外一個)

番外四 江南舊事

巨樹的綠蔭遮天蔽日,蟬沒完沒了地叫著,直叫人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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樹邊扔了一群被綁著的人,嘴里顛倒的臟話不絕于耳。

一紅衣女子擺弄著手上的弓,她眉骨很高,眼皮又薄,睫毛長而不翹,斜斜地向上掃出去,無論如何都少了幾分風流,多了幾分不在乎勁。

此人正是邱如練。

她轉身上馬,利索地拉弓,射出一箭,正射在樹上一人的右耳邊,那人被捆著動彈不得,嘴里堵著布條,只能發出悲慘的嗚咽聲。

“別想搞小動作求救,好哥哥們都在山上,沒人聽你嚷嚷。”

邱如練說罷,復又拉弓搭箭,對準那人的左耳,那人目眥欲裂,當場被嚇暈了,樹邊被捆的幾個人立刻噤若寒蟬,不動了。

身邊一個著甲胄的小將皺眉,似乎很不贊成:“邱小姐......”

“知道,可是我除了打人就是嚇人,沒別的本事了,饒我這一次吧。”

她一笑,就莫名多了些柔和,那小將也終于想起來身份懸殊,不再說話了。

“那麼緊張做什麼,”一個男人坐在不遠的地方,圍觀了全過程,出來打圓場:“如練做事直,真有你爹當年的樣子。”

邱如練下馬,快步趨至那男人身邊,拱手作禮:“席將軍,如練自小頑劣,又不懂軍中規矩,將軍見諒。”

席遠道環顧四周,除了他手底下的兵,還歇著一大群年輕人——邱如練帶來的,說是闖蕩江湖結識的好友,個個都身手不俗,五天前他們貿然闖上山去,挑了本州聲勢最大的山匪窩,當然沒能殲滅,但是所有人全身而退,連塊油皮都沒刮著。

官兵對山匪,不是沒大獲全勝過,只是每次都差那麼一步讓他們僥幸逃脫,自己都還有死有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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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位大小姐的行徑徹底震驚到了當地百姓,她趁著這個機會到處煽動人心,弄得人情高漲,逼得官軍出兵。

這邱小姐下江南游歷也不是一兩天了,席遠道早年間和丞相有點交情,本以為只要好吃好喝供著她就行了,沒想到她行止隨心,出門幾個月身后不知道跟了多少江湖好友,到哪都不愁沒飯吃,倒是一點沒用上他。他們只在今天才見第二次,叫了幾聲“席叔”,到了軍中,又一臉溫良恭儉讓地叫起“將軍”了。

這幾個山匪是她五天前親自捉的,按理說也不該苛責,席遠道想了想,擺擺手:“哎,沒事,山匪難滅,還得麻煩你們幾個孩子了。”

一個少年走過來,席遠道認識他,是邱如練的朋友之一,叫裴尚松的。他拍拍邱如練的肩膀,說:“將軍放心,此次官軍出馬,必定大獲全勝,賊窩里誰不知道‘邱竹’的名頭,聽見就嚇得不行啦。”

氣氛輕松不少,大家說笑幾句,也就忘了剛才的事。

邱如練趕走裴尚松,在離席遠道幾步遠的地方坐下:“既然將軍說我直,那如練有件事斗膽請教。”

“請教談不上,你只管講。”

“我先前和山匪過招的時候,覺得他們并不甚厲害,只可惜人手不足,未能殲滅。官軍的人手當十倍于我的,為何也久攻不下呢?”

這些話席遠道早就想好了如何應對,他嘆了口氣:“雖然看起來像繡花枕頭,但是這些人骨頭硬的很,極難全殲啊。”

“是嗎,”邱如練點點頭:“那為什麼我在山匪窩里,發現了席將軍的手信呢。”

席遠道一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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邱如練不知道的是,當她在官兵和山匪兩頭斡旋,和一幫人精斗智斗勇的時候,她的對家也在趕往此處的路上。

李修竹幾日前才到旅州,皇帝密旨,因此京城中的人都只當他是回山練武了——反正也沒什麼人在乎他。

“那薛刺史甚是過分,什麼天大的匪也要勞動王爺去剿?”

“慎言。”李修竹瞟了樂書一眼:“不過是走個過場,這個本事我倒還有。”

樂書人機靈,奈何嘴笨,說不出漂亮話,只得閉嘴。

“公子,這是你要的東西。”

一個小吏掀簾進來,李修竹道謝接過,那是官兵和山匪的作戰記錄,他時間不多,只能加緊看。

樂書見他沒有別的吩咐,行了禮就要告退,卻聽得李修竹突然問:“她有消息嗎?”

這話說的沒頭沒尾,但樂書一笑,自在地答:“十日前的消息說是在蘇州,不過我們的人被甩掉了,目前還沒找到。”

李修竹喝了口茶:“讓他們別在蘇州找了,繼續向南,十天的時間,人都跑沒影了。”

旅州也在蘇州南邊,李修竹想到這里,頓了頓。

馬車搖晃,使人倦怠,他強撐著把記錄看完,閉上眼睛,想起了他父皇要他做的事。

到旅州,和薛刺史通氣,爭取到平南侯的兵力——這些事若辦不到,也不用再說下一步了。

皇帝身體越來越不好了,他對貴妃還有情分,有意要讓小太子即位,但生怕他被人操控而誤國,挑來挑去挑中了李修竹——他無根無基,資質不錯,是最好的選擇。

李修竹知道,事情沒這麼簡單,皇帝必有后招。

對于皇帝來說,最好的安排就是把持著邱丞相,等到太子加冠時,由邱丞相親自動手把李修竹請下貴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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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舉難度很大,皇帝必要有牽制邱相的把柄不可。

“所以我只要娶了邱如練,就萬事大吉了。”

李修竹出發前,這麼對他師父說。

無論邱丞相如何被牽制,一個邱如練就能讓所有計劃都化為泡影——他就這麼一個女兒,除了她,什麼都可以是身外之物。

這是個很不磊落的想法,只是要讓邱如練嫁給他,其難度不亞于殺了皇帝自己登基。

沒想到,吐蕃的秘密文書先一步送到了李修竹的手里。

借吐蕃的兵,登自己的基,還白送一個嬌美的公主。

只要答應了,什麼麻煩事就都沒有了。

李修竹想起那封躺在自己柜子里的文書,笑了。

“逗將軍的,將軍大可不必如此緊張。”邱如練笑著:“恕如練頑劣了。”

雖然她說是玩笑,但席遠道還是出了一身的冷汗,沒敢說話。

那群年輕人不知在玩什麼,總之想起了失蹤已久的邱如練,嬉鬧著招呼她過去。

邱如練應了,站起來,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:“不過我要是手上真有什麼可就糟了,這幫山匪真是惱人,不過有他們在,能讓兄弟們攢點軍功,也算不錯,對吧?”

“山匪久攻不下,這次席將軍又帶人剿匪去了——又要無功而返。哎,薛刺史已是煩心,平南侯遠駐西北,也是鞭長莫及啊。”

李修竹一路上緊趕慢趕,這會子將要到了,倒是不急了。他不知從哪掏出一把扇子,邊騎馬邊扇,他人長得又俊,像話本子里的所有閑散王爺一樣。

“這幾年,旅州山匪作亂,向朝廷討要軍費可不少,”他把扇子一收:“皇上也是頗為費心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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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他說話的是刺史府那邊派來的文官,還未修煉出京城里人鬼話連篇的本事,沒聽懂他這句含蓄的諷刺,只巴巴地點頭說些朝廷費心之類的話。

“是啊,我們可要快點了。”

說罷,李修竹一夾馬腹,向前奔去。

李修竹到山腳下的時候,火光沖天,一大隊人馬奔將下來,形勢未清,他示意身后的人按兵不動。

沒想到走得近了,李修竹一眼就認出來,打頭那個穿紅衣服的就是邱如練。

他的人在蘇州找的苦,她倒是跑得快。

“這,這是,攻下來了?”那文官不可置信地說。

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,邱如練勒馬原地轉了一圈,將什麼東西扔在地上,朗聲道:“賊寇首級在此,待上書稟報圣上,必定重賞!”

底下的士兵叫好聲一片。

李修竹的功勞被搶了,倒沒什麼反應,只是看了她一會,讓官兵前去接應他們,笑著帶自己的人走了。

“丞相獨女既在此,怎麼本王一點消息都沒聽到?”

那文官還是跟著李修竹,聞言一愣:“丞相獨女......這,沒聽說邱小姐在,只聽說有個叫邱竹的女子帶了一幫義士行俠仗義,這事王爺不也知道嗎。”

李修竹:“......”

行,邱竹,真行。

匪寇一除,李修竹的“過場”就沒了,他修書送給蔡刺史和平南侯,又以監察官的身份,見了當地官員,忙到晚上才有時間喝口水。

他推了接風宴,然后去了一處小院。

里面人聲鼎沸,有男有女,彈琴聲耍劍聲劃拳聲,反正和官衙里的氛圍不一樣。在這其中,最常聽到的就是“邱如練”的名字,開心的微惱的起哄的不一而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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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下江南游歷,一跑就是半年,聽說丞相府還能偶爾收到她的書信,到了他這里,就只剩下暗探的只言片語了。此刻他站在墻邊,從自己心口的酸脹中牽強附會出了一點想念。

“如練,你這行走江湖的化名真難聽,怎麼想出來的?”

一個清亮的女聲傳來,李修竹一聽就知道是邱如練,她很是自在的瞎扯:“竹者,剛直挺拔者也,怎麼就不是好名字了?”

眾人嘻嘻哈哈地跟她開玩笑,隨后又是一陣觥籌交錯的聲音。

李修竹聽著他們的喧鬧,他知道邱如練酒量不差但絕對不算好,像今天這麼喝,他還真怕她喝死了。

果然是喝多了,邱如練的聲音近了些,像是走到了庭院中央,劍刃劃破空氣的聲音傳來,她道:“今日剿滅賊寇,諸位少俠都是功臣,我且在此處舞劍一回,權當諸位陪我出生入死的謝禮了。”

鼓掌叫好聲一片。

李修竹借力躍上墻頭,看見了和劍光一同起舞的邱如練。

她沒穿白天的騎裝,依舊是紅色,輕紗漫舞,夏天燥熱,她穿的清涼,白的晃眼。

邱如練雖然慣用鞭,但是劍她也是會的——她要學著拆李修竹的招,日久天長劍也使的熟了,但她的劍并不實用,因為用慣了鞭,所以出劍的時候少了幾分硬氣,這樣表演式的耍劍剛好適合她。

舞劍畢,李修竹還是看著她,邱如練把劍扔了,又下去喝了好幾口酒,伸手一點:“笑兒,備馬!”

若是在平時,笑兒肯定問都不會問一句,但她現在喝的委實多了,笑兒不免多嘴道:“小姐,你要去哪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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邱如練站起來,身形沒有絲毫搖晃,李修竹想著她這個時候還能去做什麼,沒想到她拿上手旁的鞭子:“去,成王府!”

聽墻角的成王本人差點從墻上摔下來。

見她馬上就要摔倒,旁邊一個男子扶住了她,問:“成王是誰?”

邱如練覺得麻煩,在外不以相府小姐自居,只有裴尚松幾個人知道她的身份,笑兒也不好替她抖落,尷尬地笑笑:“沒誰,陳望,一個發小。小姐,我帶你回屋吧。”

回屋的路走到一半,邱如練突然悶悶地說:“成王都不知道,他就是一悶葫蘆混蛋,他......你誰啊?”

李修竹把她扯到自己旁邊,沒好氣地說:“悶葫蘆混蛋。”

笑兒見了他,忙彎腰行禮:“拜見王爺,王爺怎麼在這?”

若是酒席上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,難免驚擾過多,李修竹等到笑兒把她帶到人少的地方才露面,沒想到還是橫生了枝節。

裴尚松怕她倆走夜路不安全,特地追上來送一程,沒想到看見了突然多出來的李修竹,拽著邱如練的樣子恰像一個登徒子。

“王爺,你先帶小姐回屋吧,里頭門口掛了五個紗燈的那一間就是。”

李修竹一點頭:“別說我來過。”

待她唇焦口燥地向裴尚松解釋完李修竹的身份,他們二人早就沒影了。

“你是不是說這兩人是對家嗎,放他們在一起真的沒事嗎?”

“放心吧,”笑兒望向他們消失的方向,輕松地說:“沒有人比他更不希望小姐出事了。”

照理說,邱如練現在早該在床上躺下歇了。

但是她喝醉了武功起碼上了兩個層次,李修竹居然一時沒追上讓她跑了,最后在荷花池里的小舟上找到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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荷花開得正好,李修竹從上往下看,不知道是邱如練和船沉甸甸地壓在了荷花上,還是她一個人,沉甸甸地壓在了他心上。

李修竹上了船:“你下次最好喝醉的時候去打山匪,也不用帶人了,一個人肯定挑的下。”

他剛把邱如練換了個有墊子的地方躺著,她就開始瞎嚷嚷:“春和,春和!給我磨墨!”

得,這是不認識他了,李修竹很耐心地和醉鬼談天:“沒有春和,她被你扔在京城了。”

邱如練短暫的安靜了一會,然后又開始吵了:“景明,景明!我要寫信!”

李修竹坐在層層疊疊的荷花中間,覺得江南的夏天好看的讓人心醉,就是邱如練太煞風景了,他掀她一眼:“也沒有景明,她也被你扔在京城了,你要寫什麼,寫給誰?”

她猛地坐起來:“那我不寫信了,你把李修竹叫過來,我當面跟他說。”

李修竹看著她,她眼里霧蒙蒙的,有種朦朧的委屈感。

他緩緩地說:“也沒有李修竹,他......也被你扔在京城了。”

邱如練一下就蔫了,十分沉痛地閉上了眼睛。

“我是從京城來的,你有什麼話要帶給他,和我說。”

她眨眨眼:“算了。本來也不是......不是什麼大事。”

但是她突然又改了主意,拽著李修竹的衣領喊:“不行,我不把這件事告訴他,他就不知道誰有能耐!”

李修竹知道她是要說什麼事了,無奈地說:“剿匪不是什麼難事,那些官員跟匪寇或多或少的有聯系,靠著這個加官進爵呢。但凡來個有腦子有權勢的都能搞定。”

他本來還想說些什麼,但是邱如練突然身子一軟,倒在了他身上,把他后面的話都堵了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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荷花叢里蛙聲一片,李修竹覺得自己的心跳也鼓噪了起來。

“你說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我也聽不清你在說什麼,嗡嗡嗡,”她小聲嘟囔著:“......我爹不知道我在哪,我跟他說,如果敢派人跟著我,我就死在江南不回去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可是他知道,他那些黑衣服暗衛天天在我眼前晃,他就不知道給我寫封信嗎。”

李修竹把她拉出懷里,扶著她的肩膀:“你給他寫過信嗎,就要他給你寫信?”

邱如練十分不滿他的行為,不知道從哪拿出了鞭子,指著他說:“我要躺你懷里。”

見他愣住,她一臉冷漠地說:“不然我就抽死你。”

李修竹頓覺無語,一臉勉強地把她按進懷里:“回去要讓楊鳴回給你治治腦袋。”

她立刻從剛才的咄咄逼人切換成了有點委屈的模樣,輕輕地說:“哪次不是這樣,我不找他他就不找我,我不找他了,再也不找了。”

李修竹覺得此人強詞奪理的本事簡直絕了:“講點道理吧大小姐。”

明明是她先跑的,音信全無,走前就留下張紙,書曰“走了,你在京城別死了”,現在倒是來要求他寫信了。

這些事邱如練醒著的時候從來不拿出來說,可能酒給了她額外的任性,偶爾說些沒道理的話,感覺還挺好的。

“雖然不知道你是誰,但是你懷里真的好舒服。”

她說完這句話,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,嘴里還在嘟囔著什麼。

李修竹側耳去聽。

“信......我要寫信。”

邱如練第二天在自己房里醒來,熬過了要命的頭痛,然后就看見案幾上放著一封信。

沒落款沒姓名,最外邊的信紙上草草地畫了一棵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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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的人追上來倒是挺快。”她笑了,想。

李修竹走之前,其氣質就像一個正在失足的少年,可惜沒等他師父和秦扇想出個什麼辦法勸他,王爺就南下辦事去了。

沒想到他回來之后,整個人煥然一新,從頭到腳無一不寫著“磊落”二字,把好不容易想出措辭的師徒二人嚇得夠嗆。

他不緊不慢地吊著吐蕃,吊來了一紙明寫想和親的文書,拿到后就沒再和吐蕃聯系。皇上駕崩,他按著之前的計劃來,輕而易舉地拿下了攝政的位置。

他第一天掌權,批完第一封奏折的那天晚上,去了皇陵。

他看著冰冷的牌位,第一次放下對那個人所有的芥蒂。

“放心吧,不搶你兒子的位置,他加冠了,事情解決了我就走,畢竟......”

“邱如練和我是不是真的不共戴天,您比誰都清楚,丞相是不是真的對您死忠,在您入土后還能聽您的話,您也清楚。我若是不安于一個攝政的位置,江山早就是我的了,我不信你不知道。”

“您只是不知道我還有自己的暗衛罷了,沒有人能算無遺策,不怪您。”

“大梁需要一個力挽狂瀾的人,你也不是傻子。”

“只是想給那個女人一個夢罷了。”

他嘆出一口長氣:“可憐。”

登基的事暫告一段落后,邱如練要回京的消息也剛好傳來。

三個月后,邱如練到了京城。

在這個消息傳遍京城之前,李修竹先收到了她的拜帖,挑釁意味十足。他心里早知她會先來找他,但仍是不可避免的有些雀躍。

“接了。”他一邊對下人說,一邊不自覺地望向一旁的柜子。

那里,吐蕃的和親文書和偽造的西涼求親文書并肩躺在一起。

他想起了在皇陵還未說完的話。

畢竟......還有人志在江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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